国产chinesehdxxxxvr,法国白嫩大屁股xxxx,高潮+国产,被黑人猛躁10次高潮视频,97久久精品午夜一区二区

首頁  >  文化歷史  >  史說軼聞
汪曾祺《結(jié)婚》:一切發(fā)展到后來 便是結(jié)婚

作者:汪曾祺 · 2017-08-31 來源:鳳凰文化

  今天文化君為大家推薦一篇短篇小說《結(jié)婚》,選自汪曾祺文存《徙》,原載于1942年7月27日、28日桂林《大公報》。

 

  汪曾祺與施松卿

  這一年,汪曾祺22歲,在西南聯(lián)大求學(xué),師從沈從文先生。也是在這里,他在社團活動中結(jié)識了后來相伴一生的戀人、妻子施松卿,但二人熟識和相戀,還要等到1944年,汪曾祺最終沒能拿到西南聯(lián)大的畢業(yè)證,輾轉(zhuǎn)來到昆明一座國立中學(xué)任國文教員時,而施松卿正是這所學(xué)校的英文教師。

  1946年,隨著抗日戰(zhàn)爭的勝利,汪曾祺和施松卿隨著一大批知識分子回到了內(nèi)地。汪曾祺去了上海,經(jīng)李健吾先生的介紹到私立致遠中學(xué)做了國文教員;施松卿則回福建小住了一個時期,之后她來到北平在北京大學(xué)西語系馮至先生處當助教。等施松卿在北平安頓下來后,遠在上海的汪曾祺匆匆辭職于次年也來到了北平。由于沒有找到工作,半年無著,只得在北大紅樓一個同學(xué)的言舍里搭了一個鋪,每晚去擠著睡,吃飯則全靠施松卿接濟還是在沈從文先生的幫助下,在午門樓上的歷史博物館找到了一個容身之處。

 

  結(jié)婚照

  北平和平解放后,汪曾祺參加了革命。1950年初夏,即將隨軍南下之際,汪曾祺與相戀六年的施松卿才結(jié)了婚。不同于《結(jié)婚》中令人精疲力竭的大操大辦,“亂七八糟地忙了十多天,配窗紗,繡枕頭,試鞋子,剛剛坐下,又忽然跳起來,拉了一個人上街”,兩人的婚禮非常簡單。二人的婚禮非常簡單,卻甘之如飴。小照相館里一張結(jié)婚照,汪曾祺身著剛發(fā)下的綠軍裝,眼中充滿了憧憬和希望。據(jù)他們的忘年好友講,每當回憶起結(jié)婚這一段,兩位老人總要為一個細節(jié)爭論不休,那就是那天中午他們究竟是在中山公園附近哪一家飯館吃的面食。不知此時回憶起學(xué)生時代寫的那篇《結(jié)婚》中,寧寧的微妙心思時——“她并無感觸,一切都訂妥了,只想起報上的啟事,千萬不要有'國難時期一切從簡',她有點恨這幾個字”——汪曾祺會作何感受。

  50年代的前期,夫妻二人和三個孩子的日子平靜安寧,直到1958年,汪曾祺被送到張家口一個農(nóng)科所果園去勞動改造。臨行之際,只留下字條,“松卿,等我4年!”從這之后一直到十年浩劫結(jié)束,施松卿始終守著3個幼小的孩子堅決不離婚。

  后來的故事更加為人熟知,80年代起,汪曾祺的創(chuàng)作又呈現(xiàn)鼎盛時期,《受戒》、《大淖記事》、《職業(yè)》等作品紛紛為文壇稱道,年屆花甲的他又在散文、評論等領(lǐng)域筆耕不輟,奠定了他在當代文壇的地位。而這時的施松卿,除了做一些編譯工作之外,更多還是充當汪曾祺的保姆、助手、戒酒監(jiān)督員……

  如果說,學(xué)生時代的《離婚》道出了庸常生活中婚姻“無意義”的實質(zhì),那么汪曾祺夫婦的愛情與婚姻,則不啻于跌宕年代中的理想主義:通透如他們,仍然愿意相信愛情。

  在七夕即將到來,鳳凰文化特地從中信·見識城邦即將于9月出版的這套迄今為止最全面、最精粹的汪曾祺作品集中,選取這篇“少作”,試圖呈現(xiàn)寫出《受戒》四十年前的汪曾祺,使讀者得窺汪老散文“平淡如水、大道至簡”之前的來路,兩廂觀照,趣味更增。(如果不知這是汪老之作,恐怕說出自錢鐘書先生也不違和吧?)

 

  “汪曾祺文存”套裝

  亂七八糟地忙了十多天,配窗紗,繡枕頭,試鞋子,剛剛坐下,又忽然跳起來,拉了一個人上街。心更沒有一刻閑靜,心中有事,眼睛老似注視甚么,其實甚么也看不見,簡直吃飯會落了筷子,連呼吸都差不多要忘記了。直到禮服看定后,頭發(fā)也卷了起來,一切才仿佛有點眉目。覺得事情越做越多,越想越繁,便是這樣,也似乎不少甚么了。寧寧可以斜斜地靠在新椅子上,看看這些天用腿腳眼睛的水磨功夫換來的東西,想自己便要生活在這些東西當中了,實在好玩得很!在一條定律未被打破以前,人總得遵從它:“動者恒動,靜者恒靜?!比说亩栊耘c任何物體完全一樣:她既那么一靠靠下來,便覺得真懶得動彈了。別人說她忙得像塊掉在水里的干石炭,她自己明白石灰泡透了水倒真像她現(xiàn)在。覺得現(xiàn)在隨便把她放在甚么地方都行,一切都已準備妥當了,只等待那個日子來到。

  房中靜靜的,一無聲息,記得那個座鐘買來時曾上足了過,跟手表對對看,是快是慢,一看,長短針正指著昨天子夜!伸過手去想拿來上一上,只差半寸便可到手了,但她兩個指頭動了動,似乎想鐘自己過來。鐘既不來,也便無心再向前去,并連手也懶得抽回來了。長長的手臂,長長的指頭,指甲上新涂淡白蔻丹,放著香蕉油氣味的柔光,若是往常,便是生在別人身上,也會拿起來吻一下,擠擠眼睛說:“不知哪個有福!”還想起一首詞中的冶艷句子,惹得自己也心動。如今卻甘心冷淡它們?!@座鐘的樣子沒有上回送表妹的好。這對花瓶也不是那天看中的那對,顏色深了,頸子太粗,連把兩個瓶子縛在一處(像人與人的關(guān)系)的絲帶也透著十分俗氣,瞧那顏色,粉紅的。插甚么花,放在哪個幾上,襯甚么墊單,本來都有周密打算,(日本女孩子到相當年齡都交給藝妓教育,日文教員說過,那覺得大可不必;但父親花五萬銀子買來的姨太太房中的布置擺設(shè)又實在為她佩服羨慕。)現(xiàn)在,花瓶不是那個,一切都不是白費?真是,晚了一天,就教人家搶先買了去,這個城里為甚么這許多人結(jié)婚?若是做女兒時,衣裳腰身大了,誰拿錯了她的碗筷,小貓撲黑了絨線球,她都會大鬧一場,即無一事不稱心,春天生一片紅葉子,也會惹她發(fā)一通脾氣。年來雖改了不少,可是像今天那么不認真,居然把座鐘花瓶輕輕饒過了,那實在是她自己應(yīng)當覺得奇怪的。問問自己,這是為甚么,也說不出所以然?!叭松莻€謎?!边@句大智若愚的話可以解說一切可疑,產(chǎn)生一切可能。

  太陽光艷艷的,從西邊半扇窗子照進來,正照著桌上一面小鏡子上,鏡面很厚,邊緣的斜面把太陽分析出一圈虹彩。遠遠地方有一方白光,若是照在人臉上,不免令人生氣,這時卻照在那個墻上。(啊,鏡面上已落了一層灰?。┐巴庖粎矘洌砸詾楦煲粯痈吡?,便終日若有其事地亂響。百靈鳥在飛,在叫,又收了翅子,歇下舌子,怪難為情地用樹葉影子遮住臉。薔薇花開,在風(fēng)里香,風(fēng)里搖。青灰墻上,一疊影子,如水灑在上面,掃之不去,卻又趁人不備時干了。一只松鼠,抖開長尾,拂著自己的小腦袋,終日被精力苦惱,無時不想知道自己活著,不肯在一根枝丫上耗過一分鐘,現(xiàn)在正從寧寧窗口掠過去。她甚么也不理會。心想:這是我的事,我的事,不干你們甚么的,似乎自己也不必關(guān)心。

  寧寧手臂有點酸,才知道已經(jīng)休息了不少時候。抬起手臂看看,擱在椅背上的一處已經(jīng)紅了一片。天氣熱,荸薺紫漆桌面上,一時非常清楚地留下一條圓潤的汗印,她的眉毛低了低又高了高,待房門一響便立刻放平了,臉上不留甚么痕跡,一如平日被人看到的溫靖和斌媚。

  進來的是他。一個做過“學(xué)生”,希望要做“學(xué)者”的年輕人。

  他學(xué)化學(xué),學(xué)地質(zhì),還是學(xué)牛頓的符號或赫胥黎的表格,外行人看不出。他也許會做一首詩,譯個短篇小說,但并不因此即忽略了日常生活中應(yīng)有的手藝,敷頭油緊皮鞋帶。也許長于理財,在客廳中可不至于盡對女孩子談公債行情,既然能在這種年頭結(jié)婚,必不肯穿破了領(lǐng)子的襯衫,破了,一定也把它翻過來穿,把紐子重釘一釘。雖然皮鞋可能也是車輪底,但領(lǐng)帶總有十來種顏色。他應(yīng)當能彈吉他琴,(調(diào)《風(fēng)流寡婦》一類調(diào)子。)打網(wǎng)球,且會喝一點酒,抽一斗板煙。一切在他都有恰到好處時候,因之便常常竊笑善于自苦的人。(那不免有點驕傲了吧。)白臉上的笑證明他也很溫和良善,上回學(xué)校七七獻金他在大門口捐過五塊錢,被新生活紀念義賣隊的童子軍攔住時,他馬上就買了一朵鮮花。當著許多人,或甚至獨自看書時都不致丟下那一點自覺的做作,那倒是,我們受教育原就是學(xué)習(xí)“做人”呀!曾有個未老先白頭的朋友,差不多急紅了臉說:“你們?yōu)樯趺锤试高@么俗氣?”“俗氣”是個不好聽的字眼,他心里沉了沉,在臉上尚未表現(xiàn)出甚么時趕先熟練地笑了笑說:“老兄,我問你,俗字是怎樣寫法?——對,人旁!你該明白,俗氣也便是人氣,人少不了它。沒有它,失去人性一半了!你會孤寂古怪像那一半,像個谷!”

  他究竟是個甚么樣的人,也許自己很明白。你若是聽了他的話,可別因此判斷他是甚么人,他讀過許多書,你得記住??傊?,他有點聰明,那是一定的。而且時刻不忘記自己的聰明。他善于觀察人事與天時的氣候。不僅能觀察氣候,還能適氣調(diào)節(jié),盡管人事多么復(fù)雜,那一天溫度表是多么忙碌。他早上帶大衣出門,預(yù)防天變,一進門,放下大衣,等待起風(fēng)。雖然氣候都是那個樣子,變不到哪里去。從經(jīng)驗,尤其,從直覺上,他知道這屋子里發(fā)生過一點甚么事。

  “哈,寧寧,你太累了吧?!?/p>

  他把她擁到一張靠窗的沙發(fā)上,用感覺搜尋這房子的“過去”,他明白,她實在累了。

  “早知道,有這么些麻煩,真不想結(jié)婚。想幫幫忙,又笨手笨腳。這些事情上,一個粗男人還是呆呆地看著好。除了贊嘆之外無事可做?!?/p>

  他用新修過的臉偎著她的小臉,記起戲劇小說中曾有過的對話。

  “真美,寧寧,你還不滿意么,我簡直沒有做過夢,會有這樣好的家。這么些東西,太多了,太美了,我舍得用么?

  “寧寧,你得到這些東西,辛苦得正如我得到你一樣,你不知道。你知道,我這些年來受了多少折磨!我像個打了勝仗的兵那么疲倦??墒牵胰缃裥菹⒌竭@個堡壘中了?!?/p>

  她知道由他一個人像做文章那么說下去好,便不插話,只靜靜地看著他,那么習(xí)慣地聽著。想這些東西總要舊的,等不到那時,你便會知道這個仗打得有甚么意思。后來連這類帶恐嚇性的話也放過了。只看著他頭上帽子,笑在心上:好個紳士,進門連帽子都不脫!你大概真有點興奮,除了結(jié)婚,甚么都忘了。及至看到她的手兩次觸到帽檐,知道他必然已經(jīng)發(fā)覺,或許在外面就已經(jīng)想好了不脫,好讓她明白他是多么愛她!她于是有點厭惡,又覺得這也平常。像這樣的事她見得多了,反應(yīng)已經(jīng)模糊。且心里懶懶的,更不愿往深處想。像聞到他袖口上一點煙味一樣,有一絲兒厭惡,“這是男子的習(xí)慣,世界上紳士都用這個證明他自己的身份”。那么意識到,過一刻兒工夫,自然便覺不出了。他的擁抱究竟還不單單是形式,而且也令人舒服的!

  寧寧忽然想他應(yīng)當去演戲,一定可以演得很好,不論風(fēng)流小生或世故老人,一切小動作都訓(xùn)練得夠了。一個主婦,仿佛天生的,她并無感觸,一切都訂妥了,只想起報上的啟事,千萬不要有“國難時期一切從簡”,她有點恨這幾個字,像恨鼻窠里兩個小小疤點,毫無用處,(又不是痣,可以使明白法國十八世紀風(fēng)氣的人欣賞,說自己像MADAME那個?。┯窒袷侨ゲ坏?,因為傍著一個“習(xí)慣”。

  婚禮很花簇。兩個儐相都是這一行的慣家,一切全在行,這種人并且照例都是學(xué)校里漂亮的人,接到那種“美麗的鹵莽”的信,立刻有應(yīng)付辦法,收到小別針小銀十字架也會毫不在意地掛起來,如自己買的一樣。行禮時不會鬧笑話的。男客人說點笑話時,不至于板臉掃興的。

  若是有人反對結(jié)婚,讓他吃兩趟喜酒就會不同了吧。好熱鬧,酒,美好的外形包著的野話,葡萄珠一樣的笑。只要不離禮節(jié)太遠,放肆一點,不會出亂子的!

  寧寧被幾個同學(xué)陪著,她們大都覺得自己美麗,能干,懂

  事,才夠陪伴新娘,彼此相得益彰,人家看新娘時,一定也看到她們。而且還可以那么做一點不大端重的猜想:“幾個人做新娘時候,一定更美艷。誰的主子?有了主子?教書的?經(jīng)理?少爺?”

  “寧寧,你今天真太美了?!?/p>

  “你的披紗真好,我一向喜歡月白,你頭發(fā),你頭發(fā),哦,太好了,寧寧!在美學(xué)上說,這些波折都太和諧了?!?/p>

  “呵,寧,你今天為甚么那么莊嚴,圣處女的光輝在你臉上?!?/p>

  教會學(xué)校的教育,唱慣了贊美詩,說的自然不太美,也不太俗。

  她第一次穿上這身衣服,有點異樣感覺。但是她很平靜,又覺得心里有一點兒小小騷亂,因為不習(xí)慣。她還可以限制這點騷亂,不使融化開來,分散到眼睛里,到頭發(fā)根,到指尖上。她還可以知道鼻尖有一點極細的汗珠,像從濃霧里帶來的,臉是紅紅的。她穩(wěn)穩(wěn)坐著,聽著這樣即使真心的,也是笨拙的阿諛,只用微笑作答,微笑中表示:“這就叫作結(jié)婚!”

  他呢,自也有一群人圍著,趁人不注意時常常檢閱自己的衣飾有沒有甚么不大方,不合適。謹慎得如一個老練的演員明知出臺必可博得掌聲,仍舊反復(fù)在心里搬演著一些細枝末節(jié),現(xiàn)在的笑一半是應(yīng)酬,一半是預(yù)習(xí)。他抽起一支煙,又放下,態(tài)度顯得有點矜持,在學(xué)校里一切書本,在社會上一切經(jīng)驗,都不能去掉那點矜持。他說話清楚,是做作出來的,微笑常在臉上嘴角,也是做作出來的。他稍微有點亂:不習(xí)慣!

  婚禮極圓滿地完成了,俗氣的不高明的笑謔,和不動人的演說,甚么都不缺少??腿藵u漸散了,她開始意識到今天做了些甚么事。桌上有份報紙,拿起來看看,找尋那個啟事,但那個名字似乎不是她的,越看越不像,多了幾筆,或少了幾筆,在心里畫了一次又一次,還是不能解決。她有點迷惆,好像丟了件甚么東西,好像從報紙上證明這是別人的事情,與自己不相干。

  燈亮著,窗外天作鋼藍色,天上有星。

  寧寧手碰到衣服上,像觸到冰上,忙拿開來,無事可做,把下唇送到上唇以外,又收了回來,一次,又一次,這種小動作使她的意識趨于集中,又易使停逗在某一點上。兩唇都涂了一層唇膏,柔滑的接觸能給她以舒適的快意。慢慢嘴唇接受這種刺激的感覺已經(jīng)遲鈍,快意漸漸消失。她隨手掐了一個花瓣子,從花瓶內(nèi)兩大束玫瑰的一朵上。兩個花瓶里都滿滿地插了花,一個里面是玫瑰,另一個則是紅的與白的康乃馨。

  花瓣在手,不一會兒便爛了,于是重新?lián)Q一片;一片,一片,直到一朵一朵揉碎在她的手指間,披落在膝頭腳邊,她忽然發(fā)覺了,“這是干甚么!”一點哀憐,一點惋惜,剛想收拾了去,又突然轉(zhuǎn)了念頭,抓過瓶子,把一束玫瑰都摘光了,用力揉,揉,紅色的汁水浸透了她的掌心,滴到地上(她竟然不讓它們?yōu)R在衣服上!)有些流到她指甲縫里,干了之后,使自己日后還要看到記起。看瓶里禿禿的枝子,禿禿的葉子,“看吧,我奈何不了你!”

  他們的婚姻完全像普通人的一樣,說不出甚么道理,一切發(fā)展到后來,便是結(jié)婚。

  從前,兩人在一個學(xué)校念書,上下差兩班,不知在一個甚么場合認識起來的。他給自己選中了她,找機會多看見她,到后來便找更多機會與她在一起。她卻不十分注意他,不十分理睬他,簡直還不十分討厭他??墒欠彩沁@種事,結(jié)果總差不多要變得相離不開的,她回顧前塵,實在應(yīng)當反省,那時為甚么不發(fā)現(xiàn)他一點甚么?后來呢,她當真發(fā)現(xiàn)了什么?她從來不使他失望,(小小的自然有過)也從不特別鼓勵他。后來,一路同到內(nèi)地,在路上,他服侍她,到內(nèi)地后,他奉承她,在一個地方既不愿她有不如意事,又愿意她有不如意事,使自己有機會為她效力。他有時還希望她遇到一點小小危險,如落水,跌跤,被狗咬,馬驚,自己便好盡一個男子的責(zé)任來衛(wèi)護她,援救她,(這點打算也許是看電影得來的暗示)以推動他們的關(guān)系。但上天心腸太好,讓她平平安安地活,他的英雄表現(xiàn)便無機會成全。然而,她明白,漸漸地他神色舉動稍稍改變了。他似乎有自信教她不能缺少他,無形中給自己加上某種名分。他口中雖不明說,卻處處暗示別人:“朋友,你的舉動言語似乎過分一點了。我雖很能欣賞,可是你是不必空費心計氣力的好。”他似乎已經(jīng)知道先前只是一只鉤子搭進一只圜兒,現(xiàn)在卻是兩節(jié)鏈子連著了。她已極明白他的心理,心想:未免超過事實,水里的魚哪能便是簍里的?她討厭他自有把握的神情,那種不是喜歡而是滿意的笑。想找個機會嘲弄他一回,掃掃他的興。

  那一天,他邀她到小湖邊上看鷺鷥?nèi)?。她想鷺鷥未必有,看看湖倒好,便問他:“我要不要帶大衣?雖然現(xiàn)在有兩點鐘,太陽也好。”他說“也好”。鷺鷥果然有,但他卻一眼也沒有看,只一次又一次地買米花喂魚,一面用右腳跟踏水邊軟土,土上漸漸都有了個小小洼了。起初,魚來吃的很多,可是米花這東西雖然大的好看,味道卻沒有甚么,吃多了便厭了,大都吻一吻就丟下來,水面上于是漂著不少白點子,恰像菱花。他把最后買來的一捧,整個撒下去,拍拍兩手,用手絹把手指頭擦了又擦,把早經(jīng)打好腹稿的話說出來。她怔了怔,可是早知有此一日,應(yīng)付辦法也存在心里許久了。掠了掠頭發(fā),稍稍挪動身子,很尖刻的,但并不望著他的臉說:“你左邊臉為甚么那么紅,右邊那么白?”

  然而現(xiàn)在卻明明結(jié)了婚,當著許多人,她不相信。

  他那一次也許只是試一試,看果子雖到了節(jié)令,卻不知熟了沒有。果子并未熟,他失敗了,沒有告訴過一個人,自己也竭力忘記這回事。明天一切還是照常,陪她玩,陪她吃。有一天,他用不很漂亮,其實卻非常藝術(shù)的方式說:“寧寧,我們?yōu)樯趺床?,結(jié),婚?”她一時沒說出甚么話,于是一切便算定規(guī)。

  他有甚么不好么?似乎找不出,一個很有做丈夫的天分的。

  往后的日子大概是個甚么樣子?一時想不了許多,但可以斷定大概不致太壞。

  然而她恨,這也許只叫著不高興。一切都平淡無奇,想不到結(jié)婚便是這個樣子。

  她想把這身衣裳撕成一片片的,聽嘩嘩的聲音。想摔破那個花瓶,那個鐘。這燈光,討厭;這鏡架子,討厭,討厭!她想痛痛快快哭一場,披散涂了許多油的長發(fā),解放那些小圈圈,拉直那些小波紋,奔出去。奔到山上,湖上,天上,隨便哪里,只要不是這里。她想飛,她煩躁得如一個未燃放的煙火。

  門開了,他進來了。

  她忽然從沙發(fā)里跳起來了。

  他為她的眼睛而停在門口。

  “美,這房子,這墻,這門,這天花板,多美,這老鼠洞,美上天了!”這樣的聲音是他從來沒有聽見過的,一時幾乎也煩亂起來,但馬上很有把握地明白一切。

  “噢,寧寧,你是太累了,你應(yīng)當休息休息,明天,還有許多人要來!”

  他很溫柔,但相當用力地抱住她。她實在不明白,為甚么讓他的嘴唇放到自己的上面來。

  像一塊布,雖然以后還會皺折,但現(xiàn)在至少已經(jīng)熨平了。

  于是,寧寧真的算結(jié)了婚。

  人的惰性完全和一切物體一樣,沒有惰性,世界當不是這個樣子。

  再過兩三年,她看了許多事,懂得許多事,對于人間風(fēng)景,只抱個欣賞態(tài)度。心上也許有一點變動,從所在的地位上動一動,可是那只是夢里翻一翻身,左右離不開床沿。她明白人是生物,不是觀念。明白既沒有理由廢掉結(jié)婚這個制度。結(jié)婚是生活的一個過程,生活在這邊若是平地一樣,那邊也沒有高山大水;那她也不必懊悔曾經(jīng)結(jié)婚。雖然人一定非結(jié)婚不可,實在也同樣沒有理由覺自己真的成熟了。她把結(jié)論告訴人,卻不說如何得來這個結(jié)論。她成熟了,因為她已生了個孩子。

  載一九四二年七月二十七日、二十八日桂林《大公報》

《凱風(fēng)智見:《笑林廣記》——清朝人的段子合集》  

《凱風(fēng)智見:明朝鴻臚寺卿王士性如何評價各省人?》  

《文史新說:那些中國的“摔跤爸爸”》  

《文史新說:秦巴腹地一個雞鳴三省的傳奇古鎮(zhèn)》  

《文史新說:高考古往今來一場未曾缺席的較量!》  

《文史新說:蘇東坡的西湖情節(jié)》  

《文史新說:往事越千年 絲綢古道說新疆》 

分享到:
責(zé)任編輯:浮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