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些攝影師也是“抵抗世界杯”藝術的實踐者。伊藤打著電話,從他涂鴉《饑餓男孩》的公立學校大門中穿過,這被“圖片抵抗通訊社”的攝影師尼爾森·安東尼拍了下來。 (伊藤供圖/圖)
3D動畫《里約大冒險Ⅱ》里,巴西導演卡洛斯·沙爾丹哈毫不掩飾地植入自己對足球的喜愛——兩撥鸚鵡在叢林里劍拔弩張地開戰(zhàn),戰(zhàn)爭形式卻是一場酣暢淋漓的足球對攻戰(zhàn)。鸚鵡們倒掛金鉤、蝎子擺尾、魚躍沖頂,個個兒身懷足球絕技。
沙爾丹哈的父親是一名專業(yè)足球運動員。作為家中獨子,他童年收到的第一個生日禮物就是足球。他自己的球技其實并不怎么樣,但這并不影響沙爾哈丹對巴西世界杯的熱情。他告訴南方周末記者,他有一件巴西隊服,熱衷于預測比賽,而且早就準備好了跟朋友們舉杯狂歡——假如五星巴西能再次奪冠就再好不過。
可現(xiàn)在,像沙爾丹哈那樣熱情歡迎世界杯的巴西人卻越來越少了。2008年,支持巴西舉辦世界杯的巴西人,比率是79%;2014年4月,在《圣保羅頁報》的最新民調(diào)里,這一比率已經(jīng)低于50%了。
巴西人憤怒于,政府耗資上億美元,用在一個八周的派對上;憤怒于,教育、醫(yī)療和根除暴力、毒品、武器等社會問題更需要資金,而這些錢都被足球項目吞掉。迄今為止,巴西政府已為世界杯埋單100億美元以上,而經(jīng)濟學家們認為,巴西世界杯可能帶來的收益,大概只有35億美元。
憤怒的急先鋒——一些巴西藝術家們,把整個巴西當成了一塊大畫布,通過涂鴉和藝術表演,他們正在對世界杯的“形象工程”發(fā)起抵制。
一位饑腸轆轆的小男孩,坐在一幅反對世界杯的涂鴉下,啃著從地上撿來的一塊西瓜皮。涂鴉上,足球奪走了兒童們的房屋。(伊藤供圖/圖)
仍然是個寬容的政府
年輕的涂鴉藝術家保羅·伊藤在圣保羅的一幅涂鴉被廣為流傳:一個餓到哭泣的巴西小男孩,拿著刀叉想吃東西,可是盤里只有一個足球。
2014年5月13日,距巴西世界杯開幕還有一個月,伊藤在圣保羅一所公立學校的大門外畫上了這幅涂鴉。隨后,他把它上傳到攝影網(wǎng)站Flicker和社交網(wǎng)站上,很快,這幅涂鴉在推特網(wǎng)上的轉發(fā)量超過5萬次,在Facebook上的轉發(fā)達到4300次。
伊藤出生在圣保羅的一個中產(chǎn)階級家庭,五歲時隨父母在意大利生活了十五年,也修習現(xiàn)代藝術。畢業(yè)后,他回圣保羅開了間藝術工作室。“在巴西有很多做得極糟的事,但我們竟不知從何開始改正?!彪娫捓?,伊藤對南方周末記者說,“我并未否認政府也在為對抗貧窮努力,但我們需要向世界或僅僅向我們自己展示,形勢依然不容樂觀?!?/p>
伊藤的作品大多以巴西市井生活為基調(diào),對社會“不尋常”事件保持著敏感。他畫過一位中年男子,一手捧著鮮花,一手拿著洋娃娃,向尚未成年的幼女獻殷勤。“這在巴西東北部的福塔雷薩并不罕見,那里‘性旅游’流行,性交易成了貧民窟少女獲得收入的一大來源。”伊藤告訴南方周末記者。
伊藤不是惟一一個發(fā)聲的涂鴉藝術家。巴西街頭,相關涂鴉隨處可見?!癋××K FIFA”是最簡單粗暴的表達;人行隧道的墻上,一個已經(jīng)瘦到皮包骨頭的大頭幼童,抱著腦袋苦苦乞求,“我要食物,不要足球”。一間普通民居上,足球變成一只猙獰怪獸,流著口水、張開血盆大口,一口一口吃掉人們得以棲居的房子。
不只是涂鴉。巴西職業(yè)攝影師組成了一個叫“圖片抵抗通訊社”的民間組織。他們拍攝了巴西民眾的各種維權、示威活動,在里約熱內(nèi)盧、圣保羅等地展覽。伊藤打著電話從《饑餓男孩》涂鴉的大門中間穿過,也被“抵抗社”的攝影師尼爾森·安東尼拍了下來;另一幅照片中,涂鴉墻上畫是兩位穿著巴西球衣哭泣的貧民窟的孩子,足球奪走了他們的房屋和食物,墻下,現(xiàn)實生活中,一位饑腸轆轆的小男孩正啃著地上撿來的一塊西瓜皮。
NGO組織“里約熱內(nèi)盧·拉巴斯”2013年6月邀請了一批裝置藝術家,以藝術裝置的形式表達對巴西舉辦世界杯的不滿。藝術家們運來一大批印有“國際足聯(lián)”標志的足球,擺放在里約熱內(nèi)盧著名的科帕卡巴納海灘,擺成了墓地狀,象征巴西社會問題帶來的居高不下的自殺率。伊藤參觀了那次展覽,還注意到了藝術家們提供的資料:“巴西是繳稅最高的國家之一,稅收占了巴西GDP36%,但它們并沒有轉化為國民所需要的充分的醫(yī)療和教育服務?!?/p>
在巴西,藝術反抗從1960年代就興起了。街頭藝術家一般不會收到來自政府的警告。伊藤的“饑餓男孩”至今依然保留在圣保羅的公立學校門口?!皬倪@個意義上講,巴西政府還是一個寬容的政府?!币撂僬f。
內(nèi)馬爾:新偶像?新靶子?
生氣的不僅是藝術家。曾經(jīng)的“世界足球先生”、如今的巴西聯(lián)邦議員,“獨狼”羅馬里奧此前也公開批評巴西世界杯組委會。更早時,2013年6月,巴西曾有過大規(guī)模游行示威,連維持秩序的警察、負責交通的司機也加入了罷工行列。導火線是政府想在聯(lián)合會杯球賽期間將公交車票價上浮7%,這引發(fā)公眾抗議,隨后巴西人將矛頭指向政府腐敗、社會不公等問題。巴西人心愛的足球和萬眾期待的世界杯,成了矛盾出口。不過,在巴西游行示威只是市民們表達政見的常態(tài)。
世界杯前夕,越來越多的問題被推向風口浪尖。巴西為世界杯興建、修繕的12座體育場館投資預算達到40億美元,很多工程被指并無必要。而原本的市政設施、交通建設和公共福利、教育等民生項目,卻因資金匱乏陷入停頓。
世界杯爭議背后,是巴西長期以來存在的貧富懸殊和腐敗問題。巴西智庫瓦加斯基金會曾公布一組數(shù)據(jù):巴西基尼系數(shù)在0.6左右,是全球收入分配最懸殊的12個國家之一。
像伊藤這樣能說一口流利英語的巴西人很不常見。巴西的公立學校不教授英語,只有貴族學校和部分私立英語學校才會安排英語課。這只是教育問題的一小部分,在巴西,許多孩子無學可上,教師長期發(fā)不出工資。
5月26日,巴西國家隊在前往訓練場地的途中,就遭遇了兩百多名罷工教師的圍堵,教師們高喊:“一個教育者的價值遠比內(nèi)馬爾重要”,抗議世界杯侵占教育經(jīng)費。
剪著“洗剪吹”發(fā)型的內(nèi)馬爾是巴西新一代足球巨星,博彩公司看好他將獲得本屆世界杯最佳射手。一直以來,底層的巴西小孩想要改變命運,最可能的方式就是踢球——在這一點上,最新的榜樣就是內(nèi)馬爾。
藝術家的行動和民眾的抗議,的確促成了一些改變——巴西總統(tǒng)迪爾瑪·羅塞夫答應了抵抗者們的部分請求,比如降低公共交通的票價。
“藝術的目的是進行對話,從這個意義上講,對話的目的達到了。”伊藤告訴南方周末記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