游客在八大處文昌殿舉行的廟會大法會上觀看舞獅表演。 (新華社記者 李俊東/圖)
沒有哪個城市像北京這樣有那么多的廟會。
在馬貴保的眼里北京一年當中每個月都有廟會。三月廿八是東岳廟東岳大帝的生日,四月有浴佛節(jié)和觀音娘娘的生日,五月是關帝的生日。另外每月逢九、十、一、二是隆福寺廟會,逢三是土地廟廟會,逢五、六是白塔寺廟會,逢七、八是護國寺廟會,差不多天天有廟會。
馬貴保雖然已經(jīng)75歲了,但這個終身以中國式摔跤為業(yè)的老人,卻依然是“鶴發(fā)童顏,膀闊腰圓,站如松,聲如鐘”,一副武俠小說里的老英雄形象。
馬貴保是一個“天橋老藝人”,像他這樣在天橋賣過藝還健朗地活著的人,在北京已經(jīng)不多了。那一代人關于春節(jié)的記憶也正在消失中。
回憶起在北京天橋“撂地攤”賣藝摔跤的30多年的生涯,最鮮亮的日子就是春節(jié)了。
“三十晚上熬一宿,大年初一扭一扭。”在哪里扭一扭?到廟會去!
廟會因廟而會
廟會的主要作用是敬神娛神,安撫心靈的,人們祈求平安吉祥,祈求心愿實現(xiàn)。商販們、藝人乘機夾雜其間,人們在禮佛的同時,購物娛樂。
大年初一這一天,全北京都陷入了“過年”中。平日少出門的姑娘媳婦三三兩兩到廟會上拜佛買花,青年男子們眼睛盯著步子跟著,看也看不夠。大街上到處是穿了新衣新鞋的人們,有錢的人坐車,有點錢但不夠多的人騎驢,沒錢的人走路。幾乎所有人的身份都可以用一個詞概括——“香客”。
人們到白云觀去摸門上的石猴,據(jù)說摸了可以“封爵封侯”;婦女們到元君殿送子娘娘處“拴娃娃”祈求來年生子;或者在諸神下界的時候去“會神仙”。
廟會不僅僅是禮佛、購物和娛樂,它還是一個交流情感的場所。在節(jié)日里,以一個廟為中心,凝聚起這個城市所有的目光,成為北京城的核心,廟會有無可比擬的吸引力。
實際上老北京的“年”是從臘月廿三開始的。這一天掌柜的給當學徒的、學手藝的“換飯”——開始吃大米白面;豆腐坊里忙碌起來,往家家戶戶送豆腐;家家戶戶舉行儀式,送灶王爺上天。北京的祭灶是不許女人參加的。
臘月廿四,北京天橋開始有人擺出桌子寫對聯(lián),人們買對聯(lián)回家叫做“求對”。有身懷絕技的用手指作畫,用“皮子筆”畫花鳥寫福壽。
從珠市口到天橋的一側(cè)道路上,出現(xiàn)了很多擺地攤賣“估衣”的。估衣,是一些舊衣服,新年總是要穿“新衣”的,盡管這些衣服已經(jīng)有人穿過了。
年三十晚上,北京的店肆會開一個通宵?!澳耆砩霞壹叶家埳弦惶霉ㄆ罚埐黄鸸ㄆ罚┑能嚪蛩嚾藗?,每天往點心店里存2毛錢,一年到頭,也能擺上供品了”;年三十晚上,窮人家的孩子抱著芝麻秸和灶王爺像到有錢的人家去“送吉”,得到一點賞錢;年三十晚上掌柜的開始說“官話”——誰明年可以漲錢、升遷,誰要被解雇回家?!坝械恼乒癫焕砟悖麜懸粋€條別在灶王爺?shù)陌迳?,大伙自個去拿自個的,不管是什么都得接受,所以年三十對很多人來說是一個關口。”馬貴保說。
臘月廿三之后,對于馬貴保來說是一段艱難的日子。這時候人們忙著過年,又是天最冷的時刻,沒有人來看摔跤,一家人就揭不開鍋了,“聽案板響聲大小,就知道能不能吃上肉餡的餃子?!瘪R貴保說,為了過得去年就只好去借高利貸“印子錢”,然后就盼著過年還。
老藝人的賣藝生涯
大年初一的早晨,北京的店肆都閉門休市,但家家戶戶都新?lián)Q了幌子,鑲著紅藍牙邊,在風中飄舞。門上挑出大紅的燈籠,窗戶掛上了“戲出”。
掛“戲出”又叫“賽窗簾”,是清末民初北京的一大春節(jié)習俗。琉璃廠的商肆,懸掛在布簾上作的《三國》、《水滸》、《紅樓》的故事畫,或者京劇人物臉譜,引得眾人擠于窗前觀看??串嬤€有一個專有名詞,叫做“立游”。
大買賣的人家,掛得又多又好,或者掛的是名家的作品,小生意的人家掛的就次點,這是一個展示實力的機會。馬貴保記得瑞蚨祥綢布店的玻璃窗上掛的是《水滸》108將的形象,神氣極了。
在馬貴保的記憶里的春節(jié)是有聲有色的。他總是懷念那些有聲有色的細節(jié)——坐在西四牌樓底下的石墩上看放炮,人多得馬車都不能通行;西四茶葉店放的花燈,照亮整個街道;賣元宵的攤子占滿了整個馬路,一邊的元宵在白粉里骨碌碌滾動,一邊熱氣騰騰地下了鍋,一邊是此起彼伏的叫賣:“哎,元宵!白糖桂花味——”
馬貴保家是賣豆腐的,他十多歲拜天橋著名藝人學習摔跤,16歲開始賣藝。春節(jié)的時候,賣藝的人留下人在天橋看攤,主力直奔各廟會而去。廟會上真是什么都有,2米多長的大糖葫蘆不吃扛著;拉洋片的連說帶唱哐嗆哐哐嗆;還有說評書的,說相聲的,唱大鼓的,十樣雜技,中幡飛舞,耍猴的、耍羊的、耍老鼠的——藝人們可以讓羊走單杠,老鼠乖乖聽從調(diào)遣……
直到上個世紀的50年代的春節(jié),廠甸廟會還非常熱鬧,幾十個賣古籍善本的攤位,都集中在“海王村公園”(今“中國書店”大院)東側(cè)的一條南北胡同兒里,郭沫若、老舍、馮至等,還被那些經(jīng)史子集吸引,逛廠甸的廟會。
60年代,馬貴保被紅衛(wèi)兵從天橋“勸退”,結(jié)束了30多年的賣藝生涯,廟會也在一次次的破四舊中關張了。
傳統(tǒng)就這樣在延續(xù)了幾千年之后突然斷裂。今天我們看到傳統(tǒng)和現(xiàn)代實際上是一條大河,只不過它們是流淌著的兩個段落。如果上游的傳統(tǒng)沒有了,怎么會有下游的豐沛?
上個世紀80年代,馬貴保致力于廟會的恢復,他參與策劃了北京第一個重開的廟會——地壇廟會,直到70歲時候,他還在廠甸廟會上“練”摔跤。
但最近他很少出來了,他說不是年齡漸老或者身體的原因,而是覺得很多東西恢復來恢復去總不是個味。就拿摔跤來說,在他看來,這門自周朝就有,讓岳飛壯懷激烈,讓努爾哈赤借力定國,展示中華男兒勇力的技藝就要失傳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