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越長大,經(jīng)歷越多,對事物的看法就越不一樣。
就像我們曾經(jīng)喜歡令妃、討厭容嬤嬤,后來卻發(fā)現(xiàn)令妃是個“心機girl”,容嬤嬤是護主的忠仆。
曾經(jīng)喜歡何書桓、張無忌,如今卻覺得他們在愛情里左右搖擺,并非值得托付的良人。
第一次讀陸游唐琬《釵頭鳳》背后的故事,遺憾有情人不能長相守;如今再讀起,卻覺得悲劇在最開始就已注定了,故事本身也許并沒有想象中凄美。
就像李碧華曾說;“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,恩恩愛愛,卿卿我我,瑰麗莫名,卻根本不是人間顏色。
人間,只是抹去了脂粉的臉?!?/p>
才女唐琬,凋零于28歲寂寞的深秋。
她這一輩子的愛與怨、幸與不幸,都與一個叫陸游的男子有關(guān)。
1
小孩子的愛情只談喜好,
大人的愛情要懂經(jīng)營
陸游和唐琬青梅竹馬一起長大,兩家早定下了婚約。
成親時,陸游20歲,唐琬17歲。
婚禮很熱鬧,名門望族,高朋滿座,鑼鼓喧天,鬧了一整天。
陸游鄭重地將祖?zhèn)鼬P釵插入唐琬發(fā)間,雙方甜蜜約定:
愿得一人心,白首不相離。
二人出雙入對,吟詩作賦,琴瑟和鳴,感情好得不得了!
好到連“親婆婆”都開始嫉妒了!
本指望兒子先成家后立業(yè),誰知他日日沉迷溫柔鄉(xiāng),連科考這等大事都不上心了,又如何光宗耀祖呢?
當(dāng)媽的自然不會去怪罪兒子,那么“背鍋”的只能是唐琬:
“女子無才便是德”,都怪唐氏整日賣弄才情,耽誤了務(wù)觀的前途!何況唐氏進門一年多了,肚子遲遲沒動靜,不孝有三,無后為大呀!
陸母很著急,跑去算命,算命的說:“唐琬與陸游八字不合,先是予以誤導(dǎo),終必性命難保”,陸母信了、緊張了,棒打鴛鴦,多次逼兒子休妻另娶。
陸游當(dāng)然不愿,上有政策,下有對策。
他將唐琬藏在別館,時時前去看望。誰知走漏了風(fēng)聲,被陸母抓個正著,鬧了好大一場。
正如周密《齊東野語》所載:“既出,而未忍絕之,則為別館,時時往焉。姑知而掩之,雖先知挈去,然事不得隱,竟絕之,亦人倫之變也。”
無奈之下,陸游只得休妻。從此解怨釋結(jié),更莫相憎,一別兩寬,各生歡喜。
故事讀到這里,特別替唐琬委屈。
她做錯了什么呢?明明是受害者,卻搞得好像“被和離”全是她的錯——有才!無后!
但唐琬的確是有錯的,她錯在太懂事,愛得沒有鋒芒。
明知丈夫不敢忤逆母親,卻還是義無反顧地相信他。她有才華卻無手段,明事理卻不硬氣,把自己的幸福完完全全寄托在別人手上。
被婆婆棒打鴛鴦,礙于“孝”名,她不敢反駁;被丈夫金屋藏嬌,她雖不愿,卻不曾反抗。
生生把自己一個明媒正娶的“原配”變成了見不得光的“外房”,在別人降低她身份的時候,先一步默認(rèn)并主動拉低了自己的身價。
我們固然提倡愛要純粹、要坦誠,可唐琬面對的現(xiàn)實,顯然不是光靠愛就夠了的。
她得有相應(yīng)的智慧、手腕和底氣去守護那份愛,活成自己的主心骨,而不是依附別人,被他人的一舉一動牽著鼻子走。
可惜那時的唐琬,是做不到這一點的。
2
最好的分手,是不曖昧,不撩撥,不打擾
時光紛飛,一轉(zhuǎn)眼便是數(shù)年。
使君有了新婦,相敬如賓,膝下育有兩子;羅敷嫁了新夫,南宋宗室趙士程,待她真心實意。
陸游仕途失意,懷著一腔憤懣回到故鄉(xiāng),時不時去當(dāng)初常與唐琬一起去的沈園散心。
好巧不巧的,就撞上了隨丈夫一同前來的唐琬。
匆匆照面,幾句寒暄,唐琬逃也似的攜丈夫離去了。只是那特意囑咐燙好的熱酒和點心,終究暴露了那句沒能說出口的關(guān)心。
咽下一口溫?zé)岬狞S藤酒,陸游很快就“醉”了。過去郎情妾意、紅袖添香的種種如走馬燈般在腦海中回放,一不留神,就疼得鉆心。
借著酒勁兒,陸游尋來筆墨,在園壁上一揮而就:
《釵頭鳳》
紅酥手,黃藤酒,滿城春色宮墻柳。
東風(fēng)惡,歡情薄,一懷愁緒,幾年離索。
錯!錯!錯!
春如舊,人空瘦,淚痕紅浥鮫綃透。
桃花落,閑池閣,山盟雖在,錦書難托。
莫!莫!莫!
好一番深情的撩撥!吹皺了唐琬的一池春水。
看到題詞后,唐琬百感交集:
心里是甜的,因為我愛的人他還愛我呀!心里是苦的,可惜我們明明相愛,卻終究有緣無份了!
流著淚,唐琬寫下和詞:
《釵頭鳳》
世情薄,人情惡,雨送黃昏花易落。
曉風(fēng)干,淚痕殘。欲箋心事,獨語斜闌。
難!難!難!
人成各,今非昨,病魂常似秋千索。
角聲寒,夜闌珊。怕人尋問,咽淚裝歡。
瞞!瞞!瞞!
其實,若沒有二人這場戲劇性的偶遇,沒有陸游這首情深意切的“醉詞”,唐琬的生活雖平淡,倒也幸福。
趙士程待她是很好很好的,不計較她的過去,肯包容她的委屈,對她尊重照顧有加。
唐琬感激這份“被愛”,也嘗試放下過去重新開始。
卻不曾想,種種努力被一首詞瞬間打回原形。
會放不下,不過是因為杯子里的水還不夠燙手,受傷的心還留有一絲希冀罷了。
陸游表現(xiàn)出來的“舊情難忘”,就是唐琬渴求的那一絲希冀。
想想陸游和唐琬其實都挺自私的。陸游的續(xù)弦為他育有兩子,卻得不到他全部的真心;唐琬的新夫待她情深意重,卻抵不過前夫一首即興之作!
一直相信“所愛隔山海,山海皆可平”,如果真的愛,那從一開始就不要放棄得那么干脆;
既然分開了、緣盡了,就別再藕斷絲連,否則對雙方后來的愛人都不公平!
好的前任,應(yīng)該是一分手就徹底從對方的世界里淡出。不曖昧,不撩撥,不打擾,情出自愿,事過無悔。
無論多痛多不舍,都要明白“往事不可追”,那些人注定要離開你的生活圈,你要學(xué)會接受而不是懷念。
3
愛人的前提,請先學(xué)會愛自己
唐琬的身子一直不大好,沈園一遇后更是心力交瘁——
對過往的追憶、對命運的捉弄、對新夫的愧疚、對現(xiàn)實的無奈,令她急火攻心,悒郁成疾,病逝于28歲的深秋。
這大概就是命吧:錯把陳醋當(dāng)成墨,寫盡半生都是酸。
曾經(jīng)的海誓山盟言猶在耳,過去的情深意切歷歷在目,如今卻是前情舊愛,一筆勾銷。到底意難平??!
得知唐琬去世的消息,陸游除了一瞬失神,表現(xiàn)倒也正常:繼續(xù)搞事業(yè)、收失地、打胡人,金戈鐵馬,衣上征塵,似乎早把兒女情長拋諸腦后了。
所有人都以為他釋懷了,只有他自己知道:愛是真的愛,放下是真的難!
風(fēng)風(fēng)雨雨又40年,沈園換了三個主人,物是人非,但那兩首《釵頭鳳》一直留在那里。
70歲、75歲、82歲、84歲,陸游數(shù)次前往沈園,抒發(fā)著“傷心橋下春波綠,曾是驚鴻照影來”“也信美人終作土,不堪幽夢太匆匆”的感慨,于85歲離開人世。
至此,這段糾纏半生、愛而不得的“曠世之戀”,終于落幕了。
千古絕唱《釵頭鳳》,成了無數(shù)人心中愛情的經(jīng)典:有人為她們“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”惋惜,有人憧憬遇到一個“愛自己如生命”的良人。
曾經(jīng)我也如此向往過,可隨著年紀(jì)漸長,慢慢發(fā)現(xiàn)所謂悲劇,其實從一開始就注定了結(jié)局。
陸游面對愛情的無能為力,唐琬面對不公的逆來順受,命運之手的無情捉弄,雙方赤裸裸的舊情難忘……都一步步推著故事走向了悲傷的結(jié)尾。
一直心存疑問:究竟是時代害了她們?還是他們自身的懦弱害了自己?如果唐琬愛上趙士程該多好?如果陸游沒寫那首詞,結(jié)局會不會不一樣?
站在當(dāng)今女性的視角上,我替唐琬不值。但也深知她無法靠一己之力反抗封建“三從四德”的社會,因而深感唏噓。
但有些事情唐琬其實是可以把握的:
既然深情無果、被辜負(fù),就該有壯士斷腕、及時止損的勇氣,遠離帶給她負(fù)能量的人事物,在愛人與被愛之前,學(xué)會先愛自己。
現(xiàn)實生活中,像唐琬一樣重情義的女子大有人在。她們一片癡心,卻得不到想要的回應(yīng);一腔孤勇,愛得坦蕩,卻是飛蛾撲火,在愛的迷途里無法返航。
愿我們都不會重蹈唐琬的覆轍,在愛里有真心也有鋒芒,不被傷害;
分手灑脫當(dāng)斷則斷,不受其亂;遠離愛情里的負(fù)能量,不被消耗。懂得愛自己,也能被所愛之人深情地愛著。
唐琬在最好的年華逝去,令人遺憾。多希望她是笑著離開的,那至少證明她放過了自己。
愛情對她來說是一場大病,離開則是解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