壹
先來猜個謎。
有這么一個人,他和李商隱合稱“溫李”,與韋莊組成“溫韋CP”,因才思敏捷,八叉手成八韻,被譽為“溫八叉”,還被稱作考場第一槍手,他是誰?
你猜,你慢慢猜。
沒錯,他就是“花間派”掌門人溫庭筠。
一看到“花間派”這個引人聯(lián)想、富有詩意的名字,也許你會認(rèn)為溫庭筠是一個風(fēng)度翩翩風(fēng)流倜儻的大才子,其實這種想法對了一半。
溫庭筠是才子沒錯,風(fēng)流也沒錯,但風(fēng)度翩翩就和他沒緣分了,因為他還有一個名字叫“溫鐘馗”。
鐘馗大家都知道,那是捉鬼驅(qū)邪的伙計,能鎮(zhèn)住鬼的,那得比鬼還難看,據(jù)說溫庭筠很對得起這一稱呼。
雖然長得影響市容,但人家祖上曾經(jīng)闊過。
他的遠(yuǎn)祖是初唐宰相溫彥博,那可是當(dāng)時的風(fēng)云人物。
小溫同學(xué)遺傳了先祖的優(yōu)秀基因,從小聰慧,再加上自己后天的勤奮,年紀(jì)輕輕就已經(jīng)在唐詩圈、寫詞圈混得風(fēng)生水起。
他還善鼓琴吹笛,自己說:“有弦即彈,有孔即吹,何必爨(cuàn)桐與柯亭也?!?/p>
溫同學(xué)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復(fù)合型人才,好好干吧,大唐在等著你呢。
貳
和別的讀書人一樣,有志青年溫庭筠也想走走大唐高考這座獨木橋。
那一年,他來到長安,當(dāng)了“京漂”。
憑著才華,他和莊恪太子李永交好。能被帝國的繼承人重視,溫庭筠的前程看似一片大好。
但俗話說得好,靠山山倒。
后來李永倒臺了,之后溫庭筠參加大唐高考也沒通過,但據(jù)說考試成績還不錯,但就是榜上無名。
給出的解釋是:說你不行,你就不行,行也不行。
失魂落魄的溫才子回到故鄉(xiāng)太原,還生了一場病,打擊不可謂不小。
病好了之后,他到江淮一帶游歷,其實就是散散心。
揚子留后姚勖是他的一個遠(yuǎn)親,他很看重溫庭筠,拿出很多錢財資助他,并鼓勵他說:小伙子,我看好你喲!
拿到資助的溫才子轉(zhuǎn)身來到了青樓歌館,把錢財資助給了那些年輕貌美的女子。
他深入她們的閨房,了解她們的飲食起居,和她們促膝談心,把酒言歡。晚上一起賞月亮,早晨一塊看朝陽,生活樂無邊。
經(jīng)過親身考察,他掌握了第一手的年輕女子思想動態(tài),之后一篇篇留守女子情況調(diào)查報告相繼問世:
更漏子·玉爐香
玉爐香,紅蠟淚,偏照畫堂秋思。眉翠薄,鬢云殘,夜長衾枕寒。
梧桐樹,三更雨,不道離情正苦。一葉葉,一聲聲,空階滴到明。
這是一名女子在長夜相思的故事。
夢江南·千萬恨
千萬恨,恨極在天涯。山月不知心里事,水風(fēng)空落眼前花,搖曳碧云斜。
這是一名女子在月光下相思的故事。
瑤瑟怨
冰簟銀床夢不成,碧天如水夜云輕。
雁聲遠(yuǎn)過瀟湘去,十二樓中月自明。
這是一名女子長夜難眠,滿含幽怨的故事。
溫庭筠在詩詞中想要表達(dá)的感情簡直呼之欲出:我是婦女之友,我為女子代言。
優(yōu)美的文字、細(xì)膩的情感,配上女子漂亮的臉蛋、婀娜的腰肢、清脆的歌喉,瞬間刷屏了大唐的朋友圈,大唐金曲排行榜幾個月前幾名排名都是溫庭筠。
熱搜第一是溫庭筠。
流量之王是溫庭筠。
他成了大唐炙手可熱的人物。
當(dāng)然他的大名也傳到了姚勖耳中。
姚勖顯然不認(rèn)同溫庭筠的做法。
他的一瓢涼水直接把溫庭筠從火熱的夏天帶到嚴(yán)冬。
據(jù)《玉泉子》記載:勖大怒,笞且逐之。
就是被人打了一頓,趕了出來。
這么一個流量大明星被打,奇恥大辱?。?/p>
這一年他正式改名叫溫庭筠,溫岐成了曾用名。
叁
在外流浪幾年之后,溫庭筠的目的地依然是長安。
溫庭筠來長安的消息引起大小媒體及自媒體的興趣。
《長安早中晚報》:溫才子,歡迎你!
《每日八一卦》:從溫岐到溫庭筠,他經(jīng)歷了什么?
《青樓小消息》:溫溫,我在這里等你吆
《大唐高考論壇》:高考誰折桂?答案似乎已明了。
自媒體大亨令狐滈伸出橄欖枝:好哥們,一起嗨起來!
一家知名娛樂媒體更是為此專門舉辦了大型真人秀節(jié)目“飛奔吧,溫哥”,據(jù)說收視率在大唐排名第一,既賺人氣又賺錢。
物以類聚,人以群分,這話說得還真沒錯。
來到長安的溫才子沒有去拜謁權(quán)貴,請求庇護(hù);也沒有去找同行們相互切磋,提高知名度。而是迅速地融入令狐滈、裴誠這些官二代及官幾代的小圈子。
《舊唐書·溫庭筠傳》:公卿家無賴子弟裴誠(裴度子或侄)、令狐滈(令狐绹子)之徒,相與蒱飲,酣醉終日。
文人雅士們自然是不會只喝酒、看跳舞,那和一般的酒鬼有啥區(qū)別,吟詩作賦就成了一個必然的活動。
一次裴誠開party時,溫庭筠又一次展示了他的才子風(fēng)范。
新添聲楊柳枝詞
井底點燈深燭伊,共郎長行莫圍棋。
玲瓏骰子安紅豆,入骨相思知不知?
不能不佩服溫才子的奇思妙想,后兩句詩直接觸摸到相思之人最柔軟、最敏感的內(nèi)心,替她們說出了想說卻不知怎么說的心聲,說他是“婦女之友”一點也不為過。
在風(fēng)月場玩的不亦樂乎的溫庭筠在考場卻備受打擊,一點也不順風(fēng)順?biāo)?/p>
因為官方對他的備案是:士行塵雜,不修邊幅;為惻艷之詞。
簡單說就是生活作風(fēng)有問題,所寫詩詞的風(fēng)格和內(nèi)容與大唐官場的浩然正氣格格不入。
他的考場經(jīng)歷可以用八個字概括:屢敗屢戰(zhàn),屢戰(zhàn)屢敗。
后來溫庭筠也算看明白了,這幫官場的家伙是不打算帶自己玩啊。好,算你們狠,但爺們也不是好惹的,得讓你們知道知道我的厲害。
唐朝高考考試律賦,八韻一篇,難度較大,不比現(xiàn)在的高考作文好寫。
但對溫才子來說就So easy了,只見他把手叉了八下,自己的高考試卷就完成了,“溫八叉”的名字不是白叫的。
然后他就當(dāng)起了考場活雷鋒,把那些抓耳撓腮也蹦不出半個字的考生的試卷也給答完了,簡直就是那些人的大救星。
因此,他又獲得了“救數(shù)人”的光榮稱號。
每次考試,考生們都愿意緊緊圍繞在溫庭筠的周圍,那是黃金地帶,千金不易。
他就是考生們眼中YYDS啊。
監(jiān)考的老師們顯然不這樣想,考生作弊成功,那就是打他們的臉啊,但苦于抓不著把柄,也無計可施。
禮部侍郎沈詢主持考試的時候,故意給溫庭筠單獨設(shè)座,并放到自己身邊,就像老師把調(diào)皮學(xué)生的座位調(diào)到自己跟前一樣,給他特別的“優(yōu)待”,心想在我的眼皮底下不信你還能代別人答卷。
結(jié)果考完之后,溫庭筠說他又幫助了八個人,估計沈大人得哭暈在洗手間里。
至于怎么幫的,至今仍是考場一大懸案。
肆
溫庭筠的屢考不第,除了名聲不好之外,和一個人也有一定關(guān)系,那人就是令狐绹,當(dāng)時的宰相。
令狐绹是溫庭筠好哥們令狐滈的父親,因為令狐滈的緣故,溫庭筠常常出入相府,而令狐绹一開始也對溫庭筠很歡迎:我家大門常打開,開放懷抱等你。
但事就壞在溫庭筠的嘴上。
晚唐的大BOSS宣宗皇帝非常喜歡《菩薩蠻》,經(jīng)常和臣子們寫詞取樂,但苦于寫得好的太少,大BOSS很遺憾。
老板的遺憾就是下屬的失職,心急火燎的令狐绹一拍腦門忽然想到了溫庭筠,這哥們是寫詞的高手啊。
于是令狐宰相顧不得身份求助于溫才子,寫詞對溫庭筠來說就是小菜一碟,連手都不用叉八下,一首《菩薩蠻》就傾瀉于宣紙之上。
菩薩蠻
小山重疊金明滅,鬢云欲度香腮雪。懶起畫蛾眉,弄妝梳洗遲。
照花前后鏡,花面交相映。新帖繡羅襦,雙雙金鷓鴣。
寫得是真好。那句“鬢云欲度香腮雪”就很令人敬佩,烏黑的長發(fā)輕輕掠過女子粉嫩的臉龐,是那樣的迷人。
這得見過多少女子起床才能寫出如此令人怦然心動的文字。
令狐宰相深有同感。但畢竟不是自己寫的,如果傳出去對自己名聲不好。因此令狐绹再三叮囑溫庭筠:哥們,咱可說好了,詞的署名權(quán)歸我,稿費歸你,并且我還另有大紅包給你,你千萬別把這件事告訴別人。
令狐绹把詞獻(xiàn)給老板說:我寫得不好,請您斧正。
宣宗皇帝是賞詞高手,讀后連聲說好,令狐愛卿真是文采飛揚??!
這事本來很完美,令狐宰相拍馬屁成功,給老板留下好印象,自然不會虧待溫庭筠,他的高考之路也許會很平坦。
但是,
溫才子的版權(quán)意識很強,自己的作品怎么能讓別人署名呢?
于是他到處給人說作品是自己的,他給一塊玩的同伴說,給跳舞的歌姬說,給賣菜的大媽說,給放牛的牧童說。
總之全長安的人都知道令狐宰相侵犯了人家溫庭筠的版權(quán)。
令狐宰相氣得差點拿根面條去上吊。
還有一次,宣宗皇帝有一對子含有“金步搖”三個字,讓人對下聯(lián),但沒人能對出,令狐宰相也不能。
不長記性的令狐绹又想到溫庭筠,問怎么對。溫才子當(dāng)即對出“玉條脫”,皇帝果然很滿意。
令狐宰相本著不恥下問的原則謙虛的問溫庭筠“玉條脫”出自哪本書,溫庭筠說出自《南華經(jīng)》。
這樣告訴令狐绹不就完了嗎,但溫庭筠是誰啊,他下面的話讓令狐宰相無地自容。
他說:“哥們,《南華經(jīng)》并非是僻書,您再忙也應(yīng)該多讀讀書啊”
意思就是連這樣的書都沒讀,你是怎么當(dāng)上的宰相啊。
呵呵,這哪是和領(lǐng)導(dǎo)說話,簡直就是老師在批評小學(xué)生啊。
估計一萬個國罵在令狐宰相心中奔騰而過。
溫庭筠還曾對人說:中書省內(nèi)坐將軍。
中書省是國家重要部門,里面都是一些飽學(xué)之士。做將軍的是武將,往往魯莽不讀書。
溫庭筠這又是在諷刺令狐绹讀書少。
可想而知,令狐宰相知道后會怎么想。
雖然說宰相肚里能撐船,但令狐绹的肚子顯然沒有那么大。
他漸漸疏遠(yuǎn)了溫庭筠,還想在官場混,別說門,窗戶也沒有。
對于令狐绹的疏遠(yuǎn),溫庭筠也是清楚的。
他后來曾說:“因知此恨人多積,悔讀南華第二篇?!?/p>
意思就是早知這樣,應(yīng)該管住自己的嘴,現(xiàn)在我腸子都悔青了。
伍
得罪了宰相,在長安是混不下去了,好在當(dāng)時徐商鎮(zhèn)襄陽,他賞識溫庭筠,邀他前往。
本著樹挪死人挪活的想法,溫庭筠離開了打拼多年的長安。
那是一個清晨,途經(jīng)商山。
年近知命的溫庭筠心潮起伏,感慨萬千,肺腑之言隨口緩緩吟哦而出:
商山早行
晨起動征鐸,客行悲故鄉(xiāng)。
雞聲茅店月,人跡板橋霜。
槲葉落山路,枳花明驛墻。
因思杜陵夢,鳧雁滿回塘。
大清早的,車馬鈴鐸已叮當(dāng)作響,我這遠(yuǎn)行之人還在思念自己的故鄉(xiāng)。
雞起得真他媽的早,月亮還沒落下去它就催促個不停;唉,結(jié)霜的板橋上已有了早行人的足跡。
抬眼望去,枯敗的槲葉,落滿了荒山的野路;淡白的枳花,照亮了驛站的泥墻。
昨晚我夢到了杜陵,那景色真好啊,一群群鳧雁,還能在故鄉(xiāng)的池塘里自由自在的嬉戲。
溫庭筠想要表達(dá)的情感其實很簡單:其實不想走其實我想留,留下來陪你每個春夏秋冬。
沒有了士行塵雜,沒有了惻艷之詞,有的只是滄桑。
在襄陽待了不久,徐商被調(diào)到別的地方任職,沒了依靠的溫庭筠只好離開。
路過陳琳墓時,溫庭筠有感而發(fā):
過陳琳墓
曾于青史見遺文,今日飄蓬過此墳。
詞客有靈應(yīng)識我,霸才無主獨憐君。
石麟埋沒藏春草,銅雀荒涼對暮云。
莫怪臨風(fēng)倍惆悵,欲將書劍學(xué)從軍。
意思是:陳琳,真羨慕你啊,你的命真好,你寫文章痛罵曹操,卻仍然受到他的重視,被委以重任,而我這位“霸才”至今無人賞識,真是衰?。?/p>
陸
好在天無絕人之路。
后來他的貴人徐商當(dāng)了宰相,提拔他任國子助教,重要的是還主持秋試。
就是那年的大唐高考他說了算,他說誰行誰就行,不服不行。
真是風(fēng)水輪流轉(zhuǎn),今年到我家。
掌握了話語權(quán)的溫庭筠就按自己的意愿錄取了三十幾名進(jìn)士,為了表示公正,沒水分,他還把這三十幾篇文章張榜公布,接受社會的監(jiān)督。
不能不說,溫庭筠的膽子真大,這可以說是大唐高考制度的一次重大改革,前無古人。
但這事牽扯到很多人的利益,在被錄取的考生為他點贊歡呼的同時,也有很多人對他恨之入骨。
宰相楊收就是其中一位。
他一腳把溫庭筠踢出長安,貶方城尉。
臨走之時,很多人為他送行,為他寫詩,其中紀(jì)唐夫?qū)懙米詈茫?/p>
送溫庭筠尉方城
何事明時泣玉頻,長安不見杏園春。
鳳凰詔下雖沾命,鸚鵡才高卻累身。
且盡綠醽銷積恨,莫辭黃綬拂行塵。
方城若比長沙路,猶隔千山與萬津。
“鸚鵡才高卻累身”這句說的真心好,可以說是對溫庭筠的一個總結(jié)。
被貶之后的溫庭筠心力交瘁,不久離開人世。
范文瀾在《中國通史簡編》對他的評價很高:李商隱是舊傳統(tǒng)的結(jié)束者,溫庭筠是新趨勢的發(fā)揚者。
最后回味一下他被選入初中語文課本的一首詞:
望江南
梳洗罷,獨倚望江樓。
過盡千帆皆不是,斜暉脈脈水悠悠。腸斷白蘋洲。
依舊是思婦的形象,感情細(xì)膩,語言清麗自然,用現(xiàn)在話說是小資情調(diào)很濃。
當(dāng)然也許有人不喜歡,尤其是那些性格剽悍,獅吼功已達(dá)爐火純青境界的女子。
她們會這樣說:死鬼,到哪兒去了,給你三秒鐘,快給老娘滾回來!
那效果,杠杠的。
言語雖不同,思念之情卻是一樣一樣滴。